春分刚过，村里的槐树还蜷着铁灰色的枝丫。夜色未浓忽有簌簌声掠过平房屋顶，趁着月色初起推开家门，抬头正撞见雁群裹挟着南方的水气剪开星辉漫布的天穹。它们的翅膀掠过工厂区未熄的灯光，尾羽扫过晾衣绳上晃荡着的冬服。夜风裹着沙粒子，把雁鸣打磨得粗粝，一声声楔进静谧幽深的街巷里。

“雁鸣不过三月三”，记忆里姥爷的烟袋锅在门槛上磕出红星。雁阵总伴着这句低喃的谚语在柳絮迷眼前掠过天空，它们飞得这样低，我瞧见领头雁翎毛里夹着秦岭的雨珠，眼睑盛着江南的水光。

同一片北纬39度的月光里，有的花在等沙尘暴擦亮花瓣，有的花在候雨燕衔来春泥。香椿苗从墙角最坚硬的砖头里钻出来，马齿苋霸着院子里最洇湿的地界，荠菜在山野间无声发了芽。它们各自揣着冷暖过活：香椿贴着余温未散的烟道，马齿苋流着前夜浇灌的洗菜水，荠菜的嫩叶正默默伸展，感受昼夜更替。

玉兰下午还是裹着蜡质襁褓的花苞，此刻忽然擎起骨瓷盏，把月光酿成琼浆。没有惊动枝头缱绻停留的麻雀，没吵醒花坛里抱团好眠的猫儿，它只是将根须深深地扎进春天的土壤，在春夜里开得庄重。屋后邻居东窗根下的金银花抱着小骨朵打盹，西墙爬山虎的吸盘却已扣紧砖缝，雁群继续飞向北方，春天缓缓由南方走来。

且让时光带着玉兰花于无声处开放，让蒲公英随着穿堂风私奔，让金银花醒来继续同窗沿纠缠，让爬山虎攀登去够更高的天空。“感受与世界的温差，开不同的花”，那些或暖或寒的岁月，终将在年轮里酿成深浅不一的光斑——就像雁群掠过的夜空，翅膀下漏出的星光，从来都不曾均匀。李 冰